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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剑 九指书魔 5174 2021-08-02 20:47

  

  荆零雨拿筷子捅他道:“瞅、瞅、瞅。看什么都新鲜。这边沒有。非抻脖子往人家那瞅什么。”

  常思豪“哦”了一声。自知失态。回看时。果然周围墙上都有字。近处靠梯旁这壁上也有。细看时。一首写的是:“面朝西來耳听东。望断高楼燕巢冰。多情倒底一生月。渡口筏轻走渔灯。”

  他对诗文不大懂。只觉念着还顺口。瞧不出什么好來。往下再看。还有什么“灯下观美分外娇。桃源秋色岂萧萧。谁知发结连心锁。难抵柴米岁月刀”、什么“自古相思最**。红尘既堕乐红尘。持明不舍终遂愿。大愚若智亦高人。”等等。好像都是些书生、文人感情受到挫折、留墨于此。情情爱爱的。无甚看头【娴墨:无甚看头。方是看头。此作者故意往沟里带人。】【娴墨二评:此等地方初无看头。非读二遍不明。常思豪观壁。实看榜也。此处非正文。故闲带而过。然闲笔又非闲笔。恰以俗情引壮气。是为下文水颜香诗作衬。写文须字字有着落】。往北墙瞧。写的大体也都差不多。个中倒有二三首。看上去像是夸人。又像骂人。好像带着彼此争胜、打笔仗的意思。

  他越看心里越有气。寻思:“这些字迹也不算太旧。边关打得乱马人花。每天都有人死。京师这边却有人闲得要命。写这些狗屁东西。【娴墨:自骂一句。可乐】”低头准备继续喝酒。却听两个文士在那仍赞不绝口。心中反感一生。倒想起荆零雨的话來。心说大好人生。自己确实不该总这么压抑激愤。还是开开心心些好。那两个穷酸聊得这么热闹。不知在耍什么宝。不由自主地。眼睛又往那桌瞧去。

  那两个文士侧脸看字称赞。留给这边两个后脑勺。常思豪的目光越过二人落在墙上。倒是一愣。

  只见那墙上的題字很长。黑压压的占了一片。不细看倒像一幅画【娴批:字写得如画。可知必是行书草书】。写的是:“酒醉成狂且。遗溺玷绮罗。渍迹如疆拓。一派好山河。怜我边民难。相扶捱饥渴。**卷地來。铁蹄迸魂魄。妇女面涂泥。啼婴入鼎镬。茅芦起红盖。烈火满城郭。叹我九州中原地。英雄男儿无几多。恨不能随红玉、学谯国。仗剑西去平鞑虏、收番魔。提得单于掼帐下。游四海、示东倭。”【娴墨:当置帆挂于钓鱼岛上】【娴墨二评:先四句颓而不丧。后八句裂人肝肠。末尾气雄如海。此女真好诗情。在上文情诗后看來。更觉壮美】【娴墨三:恨不能三字。又添三分娇弱。有心无力。闷杀痛杀。】

  前面几字。尚有几分绢然秀意。然愈往下。笔力愈狂。字体忽大忽小。如刀劈。似斧剁。如鸦惊。似水决。狂暴无端。直有破壁之势。至到最后。简直撕天裂地。难以辩识。落缀五字:“河东水颜香。”势如疾风摧竹。纷飞刀叶。最后那香字旁下尺余。还有一个极大的墨点。呈放射状崩炸开來。显然是写到最后。愤力掷笔于墙所致【娴墨:一部武侠书。先以匾额写一阁老。次以壁诗写一名妓。阁老高高挂起。名妓壁上留香。阁老城府深沉。笔墨随俗不露心意。妓女豁达豪放。字里行间透显精神。可知侠义情怀。庙堂全无半点。豪气快人。市井民间】。

  忽听嗤儿地一声轻笑。回头看时。荆零雨眉往高分。眼眯成半。饧饧松松一副不以为然模样。道:“这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玩意儿。不知是哪个写的。真是丢死人了【娴墨:小雨露一怯。此唐宋前之古乐府诗也。何以说诗不像诗。词不像词。】。”常思豪道:“刚才那两位先生好像说。是什么风尘女子所书。”荆零雨道:“嗯。把尿裤子写成诗。天下少有。也就是风尘女子。才有这等厚脸皮。”常思豪道:“什么尿裤子。你别瞎说。”荆零雨嘻笑:“我怎么瞎说了。她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。说她自己喝酒醉成个傻**。尿了裤子。尿渍像边疆线一样扩展开來。就像一片好山河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。”只听西桌那身穿画袍的文士清笑几声。道:“这位小师太好学问哪。若不嫌弃。请两位过來共饮一杯如何。”荆零雨见他气度雍容、眼底含笑。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头上帽子。心想:“这人眼睛倒是尖得很。”笑着甩个眼神儿过去道:“你这人太也寒酸小气。连邀客也不大方。贫尼虽然年纪还轻。但是酒量可是不小。等闲的三五斤下肚。也只当垫个底儿。你只请一杯。那还喝个什么劲儿。”

  那画袍文士大笑:“哈哈。师太挑得是。那么请二位过來。咱们放量畅饮。一醉方休。如何。”荆零雨道:“算啦。我不过解释了一下那蹩脚的尿裤诗。你说我学问好。便是讽刺。我又何必过去受你讥诮。自取其辱。”常思豪知她自变成小尼姑之后。脾气大涨。怕她惹事。忙使眼色。那画袍文士笑道:“师太差矣。在下是真心佩服。绝无它意。须知‘且’这一字。本是极古。传至今天。原义早泯。今人多已不知。师太竟能一语道破。显然学识非同寻常。”荆零雨脸上微红。哼了一声:“一个象形字。也沒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
  常思豪心想:“象形字。象形象形。莫非是取其形象。小雨刚才解释‘狂且’是傻**。那么‘且’多半便是**的意思了。那。那岂不成了男子的**。”又联想到且字的形状。登时会意。这才明白她为何脸红【娴墨:记得李敖有杂文“且且且且且”。曾论证过此字。中国字大都象形。以此为最趣。】。

  那画袍文士微微一笑:“师太忒谦。须知古象形字。世人所知极少。师太小小年纪能明其意。相当难得。不过听方才师太话中之意。似乎对水姑娘这首诗颇不以为然。只怕识见又稍落下乘。须知诗文一道。最忌限于格律韵脚。种种制约。诗之精华。全在一个意字。有诗意便是好诗。有境界自成高格。一意雅达。则峰穿云海。石破激流。境界全出。岂在枝末文句。水姑娘此诗简白狂放。却含着一腔爱国深情。尤其最后三句连排。豪气生虹。于在下眼中看來。实是难得的佳作。”【娴墨:是懂诗者语。水颜香诗文字浅白。原非艳品。全在一个情字。无情哪來意。是故品诗意必先有诗情】

  常思豪听得“水姑娘”三字。微微一愣。又看墙上字迹。这才明白:“这落款是河东水颜香。我还道是作者姓颜。叫颜香。奇怪这‘河东水’不知是什么地方。原來人家是姓水。这姓氏可少见得很。”又想:“王文池口中所说独抱楼的妓女。便是叫什么水姑娘。看來姓水的人也确是有的。”

  荆零雨不以为然地道:“有爱国之情。也不必籍尿裤子的时候写出來吧。这等不知羞耻。简直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。”那画袍文士淡笑道:“听说高阁老离职时。郭阁老于此设宴。请來了水姑娘弹唱助兴【娴墨:高拱离职。是上半年事。与秦府夜宴时雨儿之言相照。那时水颜香已在京中】。当时大家谈议国事。痛斥时非。好不痛快。水姑娘大醉失态之后乃提此诗于壁上。以抒其慨。以畅襟怀。曾博得满堂彩声。其实美酒当前须一纵。狂起长歌是天真。这又何尝不是水姑娘的纯真可爱之处呢。【娴墨:细思此诗乃水颜香于众官员间吟写而出。大暴粗口。如一群阳萎病人间竖一“巨且”。令其汗颜无地。其情又何壮哉】”常思豪点头:“我虽不懂诗文。但也看得出这诗写得几乎和真实情况一样。读來让人心痛。总比那些写什么花花草草、伤春悲秋的要好些。”

  那桌的青衫文士接口道:“正是。此诗写边境惨景如画。使人有如目睹亲见一般。水姑娘壮气慨然。而且大醉失溺之时。仍能想到国家兴亡事。显然素日里亦是忧思国事。心里挂记着民间的疾苦。”【娴墨:妓女反忧思国事。反挂民间疾苦。一言羞杀鱼肉官绅】

  荆零雨白了他一眼。口中低哝:“哼。你们跪在石榴裙下看人。当然瞅她高大无比。”她语声甚低。连身边的常思豪也沒大听清。

  画袍文士扫着常思豪腰间的长刀。巍然一笑道:“这位侠士。倒是与在下兴味相投。不才厚着脸皮。再相邀一次。未知阁下能否赏脸。”常思豪见他如此客气。几次三番相邀。不好薄了他的面子。便起身拱手:“如此叨扰了。”荆零雨却坐着不动。脸上一副洋洋不睬的表情。自顾自地斟酒喝。

  那二文士所点菜肴并不甚多。正中央一个火锅。炭火烧得正红。常思豪來到桌边坐下。只觉暖气烤脸。画袍文士上下打量着。见他头戴苍狼暖帽。身穿虎皮坎肩。红绒夹袄。外罩飞翎鹤羽氅。雪狐围脖掩颈。银丝宽带扎腰。江波绿的裤子。膝下翻毛羊绒裹腿。一对豹头战靴。虽然土气。却也十分雄壮【娴墨:恒山县城所买之物。当时留着不写。是与正文无关。偏于此人眼中写。又成正文。补缀出神】。执壶为他斟了杯酒。笑问道:“敢问这位侠士贵姓高名。”常思豪道:“不敢当。小姓常。常思豪。两位先生……”画袍文士“哦”了一声。脸现讶异道:“莫非是随秦浪川赶赴大同助守城防。水夜跳城舍身炸尸堆。百骑冲营。一招分二将、飞刀震俺答的常英雄。”

  常思豪未料在京城亦有人知得此事。忙道:“炸掉尸堆也算不得什么。至于冲营。那是多亏了秦老太爷的计策。驱了俺答南下掠得的牲畜在前面开道才获全胜。我不过出了些力气。哪里算得上什么英雄。”画袍文士笑道:“常侠士忒谦了。在下姓江。这位先生姓朱。我二人皆‘百无一用’之辈。早闻常侠士诸般英雄事迹。沒想到今日能在京师得见。幸何如之啊。”对面那青衫文士【娴墨:最后一点。从此揭过也。不懂者不必深思。懂者一笑可过】也点头微笑:“千般皆有定。万事尽随缘。江兄。咱们见着常侠士一面。这京城就不算白來呀。”常思豪拱手为礼:“江先生。朱先生。幸会。”三人端起杯來。相互致意。一饮而尽。那穿画袍的江姓文士对破俺答一役甚感兴趣。问及相关。常思豪一一讲述经过。当日战斗情景乃他亲身经历。谈起來自是意兴湍飞。两文士也听得频频点头。胸怀大畅。三人酒到杯干。喝了个痛快淋漓。常思豪这会儿离西墙近了许多。述罢往事。眼睛瞧着壁上这诗。愈看愈觉凛烈残酷。血雨腥风扑面而來。仿佛此身又回到家乡、回到边境战场。对这位水姑娘不由又多生出几分敬意和亲近之感。说道:“这诗壮怀激烈。十分大气。真沒想到竟是出自女孩儿家的手笔。”【娴墨:沒想到三字令人反感。分明大男子主义。谓作者也必有。何以如此瞧不起女儿身。】

  江先生道:“常侠士说的不错。不论是诗还是字。均可以看出作者虽身为女子。却未有丝毫的自卑怯懦。而且睥睨四海男儿。颇有顾盼自雄之感。其实只要有这份壮志豪情在胸。不管生为男儿。还是女子。又有什么区别。水姑娘在这方面。确实高寻常女子一筹。”

  常思豪扬手指道:“那学红玉一句。想來说的是当年大宋朝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了。却不知那谯国是什么人。想來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吧。”江先生笑道:“是啊。谯国指的是谯国夫人。她是南朝梁武帝时人。为高凉太守冯宝妻室。曾率兵平过叛乱。德威广被。保得一境平安。被称作是南疆柱石。民间则称其为圣母【娴墨:此言大可笑。保家卫国即圣母。养儿育女日夜操劳的就不是圣母。真真愚民】。”常思豪有些讶异:“原來这谯国夫人有过这么大的功绩。我却从未听过。实是孤陋寡闻之至。”江先生摆了摆手:“那倒也不是。大象无形。大音稀声。有些人也都是因缘际会。遂成其名。谯国夫人的事迹能留传后世。已是难得。更有许多英雄藏于草莽。却默默无闻。少有人知呢。”

  朱先生手拢符袖。捻须笑道:“是啊。英雄埋沒。犹如土内藏金。须知黄金存储起來。虽能保值。却又与腐土何异。钱财只有在易货流通中才能体现其价值所在。而英雄也要做出一番事业。方才不负此生。在下稍通相学。观常侠士威姿凛然。乃是大贵之相。前途不可限量。未知阁下对当今时世。有何看法。有何抱负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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